本文发表于《上海电视》2019年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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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独自一人开车去了趟拉萨,他说,这次要是撞死一头牛或一只羊,那就完了,跟撞死一个人是一回事,可光秃秃的公路上,真会突然跑来一头动物,防不慎防。
我越发期待万玛才旦的新作《撞死了一只羊》。
跟我一起看他早年作品《老狗》的朋友,总跟我说,他是有文学底蕴的导演,不可忽视。
这部新作刚好是根据万玛自己的《撞死了一只羊》和次仁罗布的《杀手》这两则短篇小说改编的,故事逻辑和人文内涵没太大问题,只是太单薄。
这本来就是该用三十分钟时间做一个精致短片的故事,线索即两句话:“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也许你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如此博尔赫斯的命题,哪里适合长片?
博尔赫斯自己都是短篇小说大师。
但电影制作一开始就是烧资金的商业项目,这决定导演拍片要以上院线为行为目的,而非以内容决定时长之类的形式。
这是寓言也好,纯艺术作品也好,只能以长片这一违背最佳形式的方式呈现。
内容不够量,只能用好影像来撑。
本来目前最能代表万玛影像风格的是《塔洛》,稳扎稳打,没有特别炫技,干净、讲究的黑白画面不紧不慢地讲述藏人的纯真在外部世界无所适从,亦被其腐蚀至破碎,却比当年那部阴冷、绝望的彩色片《老狗》多点积极的温度。
被世界欺骗与殴打,也是开放的内心状态和生活时空,好过《老狗》为着某种藏族文明气节杀死一条狗的保守封闭状态,这种不可狡辩的人类中心主义在《撞死了一只羊》里全面消散,羊,秃鹰,复仇者,仇人,具有等同的生命价值。
万玛的影像与内涵还算统一。
但影像风格已独特到国际公认之地步的王家卫是本片监制,我们从制作团队名单到最终成品都直观感受到他强大的意志,万玛在一副墨镜的注视下缴械。
万玛开始给彩色画面做光影及颜色效果处理,女性的诱惑更加具有进攻性、戏剧感、尤其是暧昧感——他用中景而非王家卫常用的大特写,只说明万玛还在抗拒那种比他更强的艺术意志。
他有没有意识到,王式精致并不适合这方苍凉到人类不必每日洗澡的天地?
不知万玛拍的青藏线有没有文德斯的影子,寂寥无人区公路的开头,也许是《德州巴黎》催人放弃的开头,随地撒尿的司机也活得像《公路之王》里的野兽。
他大可不必遵循前辈们创下的公路片“词汇”,正如他不必让司机和他本人像戴上镣铐那样戴上那副著名的墨镜。
或许,坚守藏区文化的万玛,面对看不见眼睛的洋气香港人,也成了塔洛……
一、百余年前,藏传佛教了不起的麦彭仁波切写了一篇在藏传佛教历史上有着非凡影响的短短的小书《醒梦辩论歌》,书中的两个主人公醒者和梦者在争论他们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几番辩论的最后,智慧化身的文殊菩萨告诉了他们,醒者和梦者,其实都是一样做着一场梦。
只不过,醒者入戏太深了。
在电影院,作为“醒者”的我们,陪着万玛才旦一起进入了他的梦。
梦里,司机金巴和杀手金巴相遇了,司机金巴莫名其妙地撞死了一只本来不能想象出现在无人区的羊,又发现新搭车的金巴是要去一个地方寻仇的杀手,要为死去十几年的父亲报仇,两个金巴就这样莫名地相遇了。
短暂地相遇,又各奔前程。
司机金巴为被他撞死的羊找到了寺院,请喇嘛为它念经超度,请乞丐帮忙把这只羊带到天葬台,完成它最后的布施。
在回去的路途上,他想起了邂逅的杀手金巴,在小酒馆找到了杀手和他的仇人的踪迹,循着踪迹他来到了杀手仇人的小卖店,发现杀手已经离开了,因为面对已经忏悔的仇人一家,他无法再举起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把复仇的刀。
司机金巴开车重新上路了,这次,他的车在高原爆了胎,换胎完毕,精疲力尽的金巴倚在车边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变成了杀手金巴,他终于把复仇的刀插向了已经年老的仇人。
梦醒的司机金巴继续驾车踏上旅程,在最后的镜头中,他终于摘下了一直戴在眼睛上的墨镜。
二、万玛才旦真的是“真正”的藏族人,他的镜头里,少了异域人的猎奇,尽管银幕上是内地观众很少见到的藏地的风土人情。
破旧的大卡车,车厢侧壁贴着的那张班禅大师的陈旧的相片,车前一直挂着的阿秋喇嘛的像坠;藏人家中的法王如意宝的一张画像,还有阿秋喇嘛与希阿荣博堪布等几位五明佛学院堪布的合影照片,尽管是倏忽一瞥,已经足够给这部影片带来一种隐隐的藏地气氛。
诸如此类的细节还有很多,除了影片的隐喻,这些元素已经足以赋予这部影片一种鲜活。
短短的七十多分钟,万玛才旦让我们进入了他的梦,但我们,是醒者吗?!
万玛才旦的电影,对焦的是一种相对粗粝的风情,群山与长路,风沙与行人,牲口在苍茫中穿行,佛音会悠悠地传过来,转眼又见五彩的经幡,被日光晒褪了鲜色。
每个人都风尘仆仆的,但眼神清澈又笃定,心中那份安宁,能教外人在纷繁世相中分走一些平和。
带着新作《撞死了一只羊》走近的万玛才旦也是这般温润如玉。
映后许多需要重复甚至需要过度阐释的问题都太疾风骤雨了,可他总愿不紧不慢地拆解。
行至云深处,会有谦逊的无声的笑漾起来,脸上微微泛起一抹淡红,藏到深色的皮肤后,霞一般的绚烂。
又一天漫长的通告走向夜深,返回公寓接受采访前,万玛才旦照常爬了六层楼梯。
有人笑叹导演总是这样,能走路就不坐车,低碳环保。
可这漫漫长夜,也就这短短几分钟,能任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静片刻了。
(注:以下涉及剧透)
荒诞与梦《撞死了一只羊》的剧情非常简单。
从后视镜中看到杀手后,司机撞死了一只羊。
羊抱上了车,杀手也被捎到了目的地萨那。
二人道别,他给羊找了僧人超度,辗转反侧后,决定寻去萨那,探查复仇的后续。
杳无人烟的路上横出一只羊,荒诞。
比司机瘦弱的行人是个杀手,荒诞。
杀手只别一把刀,漂亮得不像话的刀,荒诞。
两个人都叫金巴,活佛起的,荒诞。
扮演司机的汉子也叫金巴,荒诞。
以前谈起笔下的小说《死亡的颜色》,万玛才旦就说过,“我对这个世界的整体认识,可能就是一种荒诞和无常的感觉”,而“这种来自现实的感觉在文学、电影等艺术作品中又得到了呼应”。
《静静的嘛呢石》(2005)里,唐僧喇嘛的故事从口耳相传转到了VCD播放。
《寻找智美更登》(2009)里,智美更登的传奇从古老的藏戏走向了崭新的电影。
《撞死了一只羊》里,歌曲《我的太阳》的藏语版本与意大利语版,拉萨啤酒与百威啤酒,秃鹫与飞机,第四套人民币的背景与第五套人民币的当下等等,都在把不同的境域给拉近。
不是正襟危坐地折射文化与虚实的融合,而是在反差中强调由始至终的荒诞。
在荒诞中,才好做最畅达的梦。
司机金巴睡着后,闯入了一个异常辉煌的梦境。
他替杀手金巴,不,他就是杀手金巴,用刀刺死了杀父仇人扎玛。
将他像撞死的羊那样天葬,群起的秃鹫遮天蔽日。
金巴抬起头,掠过晴空的,不是秃鹫,而是飞机。
在电影中做梦的作者很多。
英格玛·伯格曼、大卫·林奇的梦都是独步天下的,而万玛才旦跨过《野草莓》(1957)与《穆赫兰道》(2001),找到了一种新的表达。
“睡着了,下一个镜头会是一个梦,这种梦的表现方式对我来说也是完整的”。
这梦是鲜活的,解气的。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你也许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这句千辛万苦找回来的藏族谚语,放到了大梦未尽的片末,成了一把带有回放功能的钥匙。
万玛才旦说,“从一开始司机撞羊,到最后轮胎爆了,进入梦境,其实是在同一个地方。
他走了一圈又回到那个地方了,好像从一个起点走到一个终点,又从那个起点开始另一段路程。
”金巴的梦如同现实,他把梦里的凶暴留在了梦里,却把梦里的救赎带到了现实。
这场梦里杀人,度了一干人等的魂。
而万玛才旦通过这场大梦,这部电影,“传达一种个体的觉醒”,继而“一个族群”如同秃鹫向飞机的“转变”,“好像从一个旧的时代,暴力的时代,走入一个充满希望的时代。
”
世相的无穷解读在万玛才旦的电影里,佛教相关的寺庙、喇嘛、朝圣、转经、还俗,以及公路、山道、羊群、飞鸟等等元素,写满了生死轮回。
但面对不同的题材,身处不同的情绪,踏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怀抱不同的电影认知,照进作品后,也会有不同的取舍与表达,“它肯定在不断成熟,不断走向完整”。
十几年的电影生涯里,万玛才旦在影像中留下了许多嘛呢石,引人走近丰富的、宁静的、圣洁的藏族生活。
他从现实的小切口起步,但剪开的是越来越融通的生活。
最奇妙的,是他近年的创作总能一次又一次闯出新天地。
尤其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塔洛》(2015)之后,又有了这部绝不输阵的《撞死了一只羊》。
电影是去年完成的,但大概在2006年,偶然看到次仁罗布的短篇小说《杀手》后,有着类似写作经验的万玛才旦就下了将它改编成电影的决心。
小说让他梦回上世纪80年代的先锋浪潮。
那种复仇的手段、走向和意义充斥着强烈的象征性与实验性,万玛才旦迷恋这种神秘的魔幻现实主义。
而要保持风格来改编成电影,必须先要扩充文本,他巧妙地融合了自己的小说《撞死了一只羊》,进行了影像化的转换。
电影《撞死了一只羊》因为杂糅,因为荒诞,又因为首尾的闭环,许多意象、行为都隐含了值得解读的密码。
要是熟悉万玛才旦之前的电影,种种关联、指涉的抽丝剥茧就会更有兴味。
有人看到了生死,有人看到了轮回,有人看到了悲凉,有人看到了救赎。
又或者,就是两个人的一段奇遇。
这电影是一棵树,开什么花,结什么果,看每个观众的造化与缘分。
但无论岔向何方,都有一片晴空。
“工程师”万玛才旦在赢得导演名声之前,1969年出生的万玛才旦先是个作家。
22岁那年,他开始发表文学作品,藏文与汉文都流畅自若。
到了33岁,他开始尝试电影编导,《静静的嘛呢石》给他打下了稳固的基础,而他对小说创作与电影改编也渐渐摸出了新的体悟。
在万玛才旦这里,文本的与图像的,藏区的与世界的,世俗的与宗教的,现实的与荒诞的,能够很自然地融合在一起。
不同的语言与形式,他也越来越懂得如何融会贯通。
对《撞死了一只羊》的最终面貌,他有非常明确的构想。
不管这电影是在看到《杀手》那会儿拍,抑或是在其他任何时候,“我觉得它的风格、影像特点,还是会一样”,因为“它的形式、内容其实就已经决定了它最终影像的呈现方式”。
拍摄地点挑了很久,因为一定要找到“那种很广阔的荒凉感,很沧桑的感觉”来衬托电影的气质。
人与羊的故事,荒诞感的培育,都要在这种地方才好。
后来万玛才旦相中了可可西里,哪怕要面对的是“海拔5500米的稀薄空气,零下20度的高寒气温,1千小时的低氧创作”,也不会让电影拍摄有任何妥协与舍弃。
画幅敲定了“4:3”,因为故事的荒诞,也因为需要一些模糊年代感的形式。
而观众透过仿似老式电视机画面的方形,正好看这老的文明如何挣扎出新的希望。
摄影更有四种色光的预想。
现实时间线上有两种,大部分是青苍的冷色,直到司机金巴遇到情人,色调一下子顺着火苗暖起来。
回忆部分用了黑白,虚化的周边构成一种不平衡的吸力,仿佛打通时空隧道。
而梦境部分有“一种夸张的艳丽的色彩”,他们“用了一个特殊的镜头,能让画面边框变得模糊,就是那样一个很不确定的感觉”。
“就像记忆一样,当你回忆的时候,其实这个记忆就已经不真实了”。
也有很多精巧的局部设计,在构思阶段就已成型。
比如得知杀手也叫金巴时,车中二人在镜头里各剩半边脸,一分为二似的。
比如司机金巴与情人久别重逢的那一段,镜头要藏到炉子后,只拍他们的手在疏离又亲密地试探,把一切波动强化到镜头前。
比如两个金巴都会出现在茶馆同一个位置,让时空产生了重叠交错的恍惚。
“我觉得电影的创作在没拍之前就已经完成了,你想要的影像其实已经在你脑海中形成了,拍摄阶段就像一个工程队在还原你自己的蓝图。
”对万玛才旦而言,有时候拍摄的过程很枯燥,毕竟,“那种创作的兴奋,创作的冲动,创作的乐趣,可能在拍摄之前,在做这个图纸过程当中”。
认知如此清晰,于是他不会拍太多素材。
于是王家卫、杜笃之、张叔平、林强以及之前的田壮壮、谢飞等等大师加盟,是如虎添翼,而不是喧宾夺主。
像是监制王家卫,除了带来御用班底,就是对整体创作进行把控,包括在剧本阶段一同探讨,对初剪提出意见,寻找让观众更好理解表达内容的方式。
仅此而已。
万事俱备,就等东风成就又一部作品。
像是梦的最后一场戏,牛肉放好了,机器架好了,经咒也由天葬师念起了,几百只秃鹫当真应了这场难料的约。
永恒的慈悲茶馆门被司机金巴推开的一刹那,微尘在昏了的光中飞舞,旋即人声犹如孜然飘落猛火中的烤肉,炸开,调了一屋子的气息,又把武侠片的味觉打通在局促的空间里。
回想《撞死了一只羊》,行者、杀手、老板娘、情人、僧人、屠夫、乞丐在荒凉的西域,走着各自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万玛才旦当然没有预先设计,而大银幕前的观众也未尝料想,竟然能在这部藏区电影里,看到一个几乎失落的江湖,一个希望如今港产片里还有,却终究难得一见的江湖。
江湖恩怨,都想在手起刀落间,快意一回。
杀手金巴一人一刀,要去萨那,把杀父仇人扎玛除掉,只是当面前出现的不过是个被岁月摧残的孱弱老人,他泪落如泉,一走了之。
武侠片讲述的是恩怨,可讲究的,却是宿命下的慈悲。
侠之大者,走向多是放下。
《撞死了一只羊》没有构想过任何武侠的段落与成色,却通向了乔峰、杨过等大侠的气度,内里,还是藏民信仰的慈悲,以及万玛才旦本身的善良。
“金巴”在藏语中,正是“施舍”之意。
电影开头就说了,康巴人是有仇必报的,不然就是耻辱。
杀手金巴为了雪耻等了20年,却宁肯施舍对方一条生路。
他把耻辱继续背在身上,却给蛮横暴力的文化施舍了一条生路。
而最终,悲悯羊而给羊做了超度的司机金巴,会在梦里给他们施舍出精神上的终极生路。
施舍与慈悲,这些年来始终流淌在万玛才旦的作品中。
《静静的嘛呢石》和《寻找智美更登》里反复提及的智美更登,就是一位乐善好施的王子。
“他跟佛教有关系,而佛教的基本核心精神就是慈悲,所以必须得有这样的慈悲心、菩提心,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佛教徒。
而如果你有了这样的慈悲心,你在行动上的表现就是施舍。
”而内在广大的慈悲,让万玛才旦越来越有难能可贵的风范。
他从藏区走向大千世界,从收敛走向收放自如,从现实走向虚实皆可,像是高原上的秃鹫,飞着飞着化作一架飞机,面前有了一片无与伦比的广阔视域。
(载于《电影》杂志与“电影杂志 MOVIE”公众号→《万玛才旦的慈悲,还原了一个几近失落的江湖》)
万玛才旦的《撞死了一只羊》,有一种悬疑片的味道,但是又没有完全沉浸在悬疑的氛围里,还是一种纪实的视角,娓娓道来的叙事风格,前半段就是在叙事。
但是到了“萨那”那段,才看出来,其实有部分是想象、梦境,而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再整体联系起来看,撞死了只羊也是梦境,暗含隐喻。
第一段故事讲的是货车司机金巴去县城送货,路上莫名其妙地撞死了一只羊。
路上遇到了一个去萨那的男人,捎上了他,名字也叫金巴,声称是去杀一个人。
这样两个人产生了短暂的交集。
金巴到了县城送到货以后,就去寺院给撞死的羊超度,他没有选择将羊卖给屠夫,也没有选择自己吃掉,而是选择天葬,给秃鹰们吃。
第二段故事讲的是他担心和自己同名的金巴真的去杀人,因此去寻找他。
就是在这里,才看出来梦境。
在茶馆里,当老板娘回忆有个男人昨天来的时候,场面的诡异之处就在于,这是金巴刚来茶馆里的背景画面一模一样,喝酒的老人,玩骰子的一群人,说的话都一模一样(背景音效一模一样),窗外走过的狗和小孩,都完全一样,连天气都一样。
然后当金巴去找那个可能被杀的人的时候,发现他没有事情。
而且听那个男人讲,昨天来了一个人也是找他,但是等他来了就一直哭,最后就走了。
通过描述这个画面其实很模糊。
但是等切换到回忆画面的时候,却很清晰,是那个叫金巴的人看到要杀的人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和家庭,他不忍心了,于是他就走了。
等金巴没有找到另一个金巴的时候,他开车回家的路上,车胎坏了,坏了车胎后躺着睡着了,在梦里—金巴的样子成了另一个要去杀人的金巴样子,然后拿着刀捅死了要杀的人,然后将他用于天葬,给秃鹰们吃。
其实只有一个金巴。
也不存在和自己一样同名同姓的人,一直都是他自己。
是金巴自己想要去找仇人报仇。
是一场梦境,在梦境里他去找仇人报仇。
为什么他一直戴着墨镜?
也许是因为他一直都想报仇,而不想让其他人认出来他。
这是一种隐藏策略,不想暴露自己的心理。
什么时候把墨镜摘了?
当他在路上休息的时候,梦到自己杀死了仇人,之后他将眼镜摘了,这可以看成是他的目的达到了。
所以这个故事里,讲的是莫名其妙撞死了一只羊,都要为羊超度的善良人金巴,一直都想着去找仇人报仇,但是又不忍心,他去寻找另一个金巴的过程,其实就是在寻找自己,他想阻止另一个人找仇人报仇,也是金巴自己在阻止自己。
整体的故事逻辑应该是,金巴想要去报仇,然后他本来想要去找仇人。
但是他又不忍心,最后放弃,最后只有在心理完成这一活动。
也就是梦境。
首先不觉得这是一个救赎与放下的故事,而是延续了导演对于藏人传统信仰与现代生活的冲突与融合这一主题的探讨。
他的镜头直观记录着现代文明入侵下传统藏人生活中的矛盾与失衡,同时,导演含混模糊的态度中流露出对宗教传统的反思。
电影里有两个金巴,司机金巴穿着皮夹克戴着墨镜,开着卡车,车载音响里播放着《我的太阳》;而杀手金巴一身藏人打扮,衣着破烂如乞丐,沿着公路徒步而行。
杀手金巴上车后,两个金巴一左一右,分别有半张脸留在画面中,金巴的名来自活佛,一虚一实象征着藏人的一体两面。
酒馆的一场戏重复了两次,两个金巴的行为动作形成了一个对照组。
司机金巴的背景音乐是一位女高音演唱的藏语流行音乐,杀手金巴的则是低沉的诵经声。
但两人身后交谈者的谈话是一样的,讲的是自己遇见有人拿着一把金刚杵,十分“殊胜”,自己花了两万把它买下来,第二年做生意时“收益多多”,这表明在消费社会里传统藏人的佛教心灵正在被异化,功利心被唤醒。
电影里有司机金巴多次数钱、给钱的动作,计较一个人吃羊与一群秃鹫吃羊所做的功德的差别,一只羊与半只羊的价格等情节都强化了这一表达。
导演对于现代化的问题并不是一味批判。
在处女作《静静的嘛呢石》中,万玛才旦展现了真实藏人生活中的一系列现代化符号;年轻人跳的迪斯科、娃哈哈、“唐僧肉”辣条、西游记光碟,现代文明的入侵让年轻人纷纷出走,刻石老人留下未完成的六字真言一夜辞世。
但导演的批判态度却并不坚决,镜头下小喇嘛拿着《西游记》光盘在山上来回往返,充满儿童天真快乐的旨趣,影片结尾处,法会诵经场面神圣庄严,手执铁杖的喇嘛面无表情走过,对比那个放下光盘盒子却舍不得孙悟空面具的小喇嘛,摄像机背后的目光充满同情。
杀手金巴的世界是一个抽象的理念世界,从上车到下车,属于他的背景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灰白色,之后他更是一直存在于他人的叙述和变形的镜头中。
电影开篇的字幕中说明,康巴藏人的传统是有仇必报,有仇不报是一个人的耻辱。
为父报仇是杀手金巴的最高任务。
在卡车上杀手金巴看到司机金巴女儿的照片,谈起了司机金巴与女儿的话题。
当他找到仇人玛扎时,也看到了玛扎的女儿,于是世俗感情战胜了藏人的古老传统——他哭着放弃了复仇。
司机金巴所处的世界是区别于神圣世界的、充满世俗生活符号的现代世界,导演以性(情人)与血(死羊)对此进行了直观表现。
在撞死了一只羊后,他求助于传统宗教,以天葬的方式处理了羊的尸体,解决了自己的精神危机,从而获得了心灵上的慰安。
导演万玛才旦在采访中说:“两个人物,两面镜子,互相照着自己,好像一个人的两面,彼此完成彼此的心路历程,我觉得可能这样更有意思。
”现代文明依靠传统的宗教仪式完成撞死羊的赎罪,传统信仰在现代文明的人文精神影响下选择了宽恕。
两种力量互相侵犯,彼此交织,共存于当代藏人的心灵中难解难分。
结尾司机金巴在梦中杀人让我想起《燃烧》最后钟秀杀死本的画面,来自上流社会的“盖茨比”本说,他烧掉塑料大棚(即杀掉年轻女性)时自己心里会响起贝斯低沉的声音,这声音带给他无法取代的刺激和快感。
听完本的故事后钟秀先是找遍了周围的大棚,得知烧大棚即是杀人后,他杀死了本并烧掉了他的尸体,在熊熊火光中,他似乎也听到了本口中的“贝斯的声音”。
这把火既是对固化阶级秩序的暴力反抗,同时也指向钟秀心中与本相同的“great hunger”,即现代人由于心灵空虚催生的毁灭欲望。
同样,在《撞死了一只羊》中,司机金巴在听说杀手金巴的故事后表现出对复仇事件的过分好奇,他寻找金巴的足迹,并在自己的梦中替杀手完成了复仇行动,这多少反映出了其所代表的现代人心中的嗜血渴望。
于是我们可以这样来看两个金巴的故事:在杀手金巴的故事中,导演既在传统宗教与习俗中看到了其野蛮的一面,却肯定了宗教信仰塑造下人性的悲悯底色。
在司机金巴的故事里,他认同现代人文精神中的文明成分和世俗情感,却也通过司机金巴的梦展现出人性本能释放的毁灭欲望。
司机金巴与杀手金巴相互依存,他们是传统与现代不彻底的结合体,在彼此纠缠的重重矛盾下艰难地建构着身份认同。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也许你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影片结尾的梦让两个世界合二为一,司机金巴与杀手金巴结合完成了复仇。
飞机掠过上空、秃鹫眼神凶猛、天葬习俗、杀人仪式,多重含混复杂的意象交织在一起,共同抛出了影片终极的也是无解的命题,这一命题注定无法被带着猎奇眼光和奇观化想象的局外人所理解,只有走进了藏人金巴的梦里,也许你才能体验到梦中人精神中的矛盾与迷惘。
我相信如果按照监制的方式来拍,这个故事也许会出一个不错的电影,然而考虑高海拔的拍摄外加演员的质素,这部片子最终不可避免地流于俗套了。
全片我相信所有人最喜欢的是在那场酒馆的戏,个人觉得那股情欲远比那场戛然而止的床戏更过瘾。
但这段情欲的表现,到底是在想说明什么,好像还不及那些肉、那些包子、那瓶酒来的意义深刻。
和很多技术向的东西一样,如果故事情感的表达,观众无法从中有所感受,我觉得就是一种浪费。
比如莫名其妙的2d转3d,毫无节制的长镜头……镜头语言我还是更喜欢塔洛更多一些,过爆感十足的公路场景,单色的回忆场景,还是不如里面若隐若现的镜像镜头吸引我(回想起之前看的Searching应该也算某种程度上的镜像吧)。
我可能会和一些人一样,对于撞死一只羊的故事并不太感冒,倒对杀手更加好奇一点。
因为司机的感觉,远不如杀手和那个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带给我的想象。
强迫自己小说的一部分嫁接进另一个人小说的另一部分,和电影里两个角色的梦境重合,似乎在戏里戏外,又让我产生了一种更深层次的感触。
如果用嵌套式结构放进去,也许会是一部我会更想去看的电影。
杀死金巴父亲的人,每天去寺院转经,经常请活佛念经、放生,超度的既是金巴父亲,更是自己。
黑白画面里,金巴父亲代替了复仇的金巴,见到仇人,却已泪流满面。
结尾,撞死羊的金巴睡去,提着刀杀死了“金巴”的杀父仇人。
替父报仇的金巴最终原谅了仇人,超度羊的金巴却举起了复仇的刀。
替羊超度的金巴是好人?
替父报仇的金巴是坏人?
还是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这个世界,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有的只是“人”。
所谓人的两面性。
结尾,超度了羊的金巴梦中杀了仇人,醒来后回到现实,摘下墨镜,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样的结尾,万玛才旦导演想要表达什么?
一开始的理解是:摘下墨镜的金巴,真正做回了自己,人之初,性本恶。
百思不得其解后,想到另一种理解:超度了羊的金巴从杀人的梦中醒来,回到现实摘下墨镜,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因为举起复仇的刀还好只是一场梦,现实得到了救赎。
摘下墨镜,是一种释怀。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也许你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
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也许你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藏族谚语
有一种电影,并不“直给”。
画面和镜头之下,需要观众细细揣摩,甚至有必要动用“解读”这种形式。
不要觉得这种电影没意思,恰恰相反,这是电影蒙太奇一种。
爆米花商业电影,与浓缩艺术氛围的电影,这是电影艺术的两端,而二者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值得观众去回味。
更何况,能让王家卫看上的剧本,绝非善类。
画幅比例,学院派别。
拍摄角度,独特横斜。
电影音乐,潺潺流水。
变化莫测的广角镜头,疏离、弥乱,冷僻、孤独,幽微的视觉意境,无人区中的卡车,犹如巴山夜雨中一盏晃动的昏黄灯火。
破落小镇,或大漠客栈的转角,得、失,追寻与记忆,观念,牵挂、慈悲、轮回,这就是《撞死了一只羊》。
隐藏在画面下的故事,需要解读。
北京电影节期间,参加的主创的访谈,基于导演万玛才旦的自述,以及对监制王家卫的访谈,整理出来的内容,我尽量说得通俗。
而且由于该片有着佛教氛围和地域习俗方面的特色,我尽量用世俗的方式,表达出来。
PS,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说的也未必合您口味,各位可以天马行空,不恰恰是这种电影的魅力吗?1、两位金巴的故事是什么意思?
电影中叫金巴的有两位,一位是司机,一位是杀手。
这部《撞死了一只羊》是根据两个故事改编的,仁罗布短篇小说《杀手》和万玛才旦短篇小说《撞死了一只羊》,说白了,电影其实讲了两个故事,但跟我们印象中的“两段式”作品不同,两个故事互相影响和穿插,“撞死了一只羊”则是整起事件的开端。
路上偶遇的两人,竟然是同名,本身就是一件相对比较荒诞的事情。
所以在这个“荒诞”的基础上,电影对这两个故事也进行了“超现实”的对接。
★司机因为撞死了一只羊,他需要一个救赎的过程;★杀手因为仇恨要复仇,然后他需要一个了多年心结的过程这样两位金巴的动机,就对应上了。
他们都有“执念”,那么结局呢?
“金巴”,这个词在藏语中的在藏语里面是“施舍”的意思,而“施舍”这个行为,是建立在慈悲的基础上的,也就是说,两位名字寓意,决定了二者的动机。
反过来也是一样成立,如果你是仁慈的,你才有可能产生施舍的行为。
两个金巴,他们都是仁慈的。
★司机撞死了羊,有了负罪感,所以他心怀慈悲,去超度了这只羊。
结束之后,对他来说是了却心念,是自我救赎,也是一种从负罪感的解脱。
★杀手没有杀死对方,违背了誓言,因为他心怀慈悲。
他离去之后,代表放下,对于他的目标玛扎来说,则是一种解脱。
救赎、放下、解脱,是《撞死了一只羊》的核心关键词,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慈悲”的基础上。
但这里的“放下”和“解脱”并不彻底。
因为杀手没有完成任务,仇人也没有彻底解脱,他们需要“帮助”。
(详见第七个问题)2、电影到底讲了怎么故事,主题是什么?
而司机去追寻杀手的理由,因为他担心这个偶遇的路人,去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情,而这一切的根本动机,在于撞死了一只羊。
别晕!
电影里的这几起事件,是互为因果的的:
因为心怀慈悲,所以司机撞死了一只羊之后有愧疚感、罪恶感,他要去超度这只羊,最后也是因为他有大的慈悲,所以他才决定去帮助这个杀手,所以有了结尾一幕,在梦中帮助杀手杀了玛扎,让他真正的放下,也让对方真正的解脱。
杀手拒绝杀人,因为慈悲,司机梦中杀人,还是在于慈悲。
现实中无法完成的事情,这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是典型的佛教信仰,而信仰与康巴藏人的传统形成了极大的冲突,康巴藏人认为你要有仇不报你就孙子。
这导致这个杀手纠结的不要不要的。
这时候,司机站出来,兄弟我来帮你。
但我也是慈悲为怀,所以我在梦中杀人。
因为我们藏人的谚语:我的梦也会成为你的梦。
那么我在梦中杀了杀手的仇人,让这个仇人有一个真正的解脱,让杀手有一个真正的放下。
不要忘了“金巴”的含义:施舍。
杀手施舍给仇人一条命,司机施舍给杀手一次救赎。
这是故事的隐性逻辑,因为撞死了一只羊开始。
3、结局是什么意思这部电影有一个很“超现实”的设定,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电影的画幅比例,是4:3,这种画幅也被很多观众戏称“学院比例”,指的是艺术片很喜欢用这样的画幅。
其中有个特别鲜明的镜头,就是卡车中前挡风玻璃的两人的脸,在4:3比例下被各自切割了一半。
这是故意为之,因为一人一半,可以组合成同一个人,像《夺面双雄》的海报一样。
有两处非常有意思的设定:★第一就是小酒馆,司机周边的环境,后面一帮玩骰子的,旁边一个转经的,隔壁还有一群吃肉的。
然后在女老板讲述中,杀手在小酒馆的场景,还是这帮人,一模一样,电影这处设定,营造一种发生在同一时空的感觉。
★第二,就是司机随地大小便,开场一处,结尾一处,算是个“记号”,你就会发现结局这个地方就是开场那个场所,司机在这里撞死一只羊,一天之后又在这里梦中杀人,前后这样的呼应。
同一个名字发生了不同的事情,他们通过彼此似乎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好像看到了他们各自经历的事情,所以就像两面镜子一样,这也是“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么也会成为你的梦”的最好诠释。
怪不得王家卫会看上这个剧本——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的重逢这就是平行宇宙的故事啊。
4、司机:反向“堂吉诃德”司机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让我想起了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笔下的那位“堂吉诃德”。
金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有点类似后者,我们可以称其为“当代堂吉诃德”,金巴的目的性由于那位二百五骑士完全不同,或者我们可以称之为“反向堂吉诃德”。
人类从精神层面上总有一对矛盾:理想和现实。
堂吉诃德,是一个是满脑子虚幻理想、持长矛来和风车搏斗,以显出骑士威风的人,他是一个可笑的理想主义者。
而司机金巴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处境无比的孤独,行为非常世俗,内心却充满慈悲的人物。
也是非常矛盾。
他撞死一只羊,司机不吃了羊,也没有去卖掉它,而是要为其超度,来平息自己的负罪感,说明他心存慈悲,仿佛超凡脱俗。
但是他又买了一只羊,送给了自己的情人,在小酒馆也是跟风韵的老板娘打情骂俏,又充满了世俗感。
或许在有着鲜明地域特色的故事发生地,有着深刻的文化背景积淀,心理的基础和现实生活通常会一分为二,这个我们不再考虑,只是以通俗的眼光去审视。
这个司机其实很“堂吉诃德”哦!
理想与现实,集中体现在这个人身上,但比起堂吉诃德那种荒唐的理想化,司机更多的是现实,只有结尾那一刻,是完全理想化的,所以是“反向堂吉诃德”。
5、司机的墨镜代表着什么?
这位全程戴着墨镜!
第一时间,让我想到了监制王家卫,或许是导演的致敬,开个玩笑。
墨镜的戴上和摘下,是有寓意的。
还是用理想和现实来解释,墨镜是个象征性特别强的道具,因为经常我们耍酷、摆pose都会用到这个道具,就代表了世俗化。
司机全程带着墨镜,这说明司机无时无刻都在世俗的沼泽里,他始终也没有摘下来。
当他在梦里面完成那样一次大的慈悲的行为之后,他走出梦才取下了墨镜,因为结尾那一刻,是理想化的。
6、《我的太阳》代表着什么?
司机是个业余歌唱家,他只听一首歌,也只唱一首歌,可惜音乐水平不敢恭维,听了这么多遍观众都会唱了,可惜这位还是跑调。
这首《我的太阳》是藏语版的,片中出现了好几次,而且通过镜头,我们也能发现,这首歌响起时,会给到车窗前挂的那副照片——司机的女儿。
寓意很明显,在司机心中,女儿就是他的太阳,可见亲情,对他非常重要。
不过,这个司机的家庭是什么样子,我们无从得知,但这个角色,全程给观众的感觉,就是孤独。
从无人区开车,到去寺庙,再到独自在小酒馆吃饭,这个人始终话语不多,形单影孤。
所以我想但凡家庭完备的,也不会这样。
他这个状态跟杀手金巴差不多,后者也是没有了父亲。
可能,司机是经历过家庭变故的,也体现在他世俗化的特征,外面有情人。
而这首《我的太阳》最后一次响起,是他梦中杀人,后来摘下来墨镜。
这处设定,感觉是这个角色,因为慈悲,经历了自我救赎,帮助他人完成了救赎,在这一刻,他不再世俗,而是理想化。
“反向堂吉诃德”,人格得到升华。
7、杀手:被传统力量束缚?
杀手是一个很纠结的角色,因为在他身上,体现的是信仰的力量与传统的力量。
哪种力量占上风,决定了其行为走势。
★在传统的驱动下,这个杀手,他的一生十几年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支撑往前走,只有把他的杀父仇人杀掉,人生才算有个结果,这是传统的力量。
★而他但最后看到的那个人的时候,看到他老了,头发花白,还是孩子的爸爸,还有老婆,杀手又无法下手了,这是慈悲为怀,是信仰的力量。
杀手很痛苦,他哭着离开,貌似是他放下心结,实际上没有,他是一个被传统力量所束缚的人。
然而比他更痛苦,就是杀手的目标——玛扎。
作为后者的杀父仇人,他肯定也知道康巴人的复仇传统,所以这十几年间应该一直在提心吊胆中度过。
所以电影中玛扎看到杀手来了,欲言又止的那种表情啊,似乎是在说,你咋才来纳?
可见他这种终日惶惶的生活,让他压力太大了。
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被杀,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是最痛苦的。
玛扎一直想着解脱,所以从老板娘口中我们得知,他也通过不断的做善行、去诵经去弥补,使得自己的去解脱去放下,但是不太可能,因为传统的力量太强大了。
所以,玛扎和杀手,都是被被传统力量所束缚的人。
虽然杀手离开,但正因为传统的驱使,杀手没有真正的放下,你知道他不会想通了返回来再手刃仇人?
同理,玛扎的人生也是很难得到真正意义的解脱。
这个时候,司机来了:兄弟,我来帮你。
也就有梦中杀人的一幕,为的就是让这一系列理想化的行为有了一个支撑,让杀手真正放下,玛扎真正解脱。
8、结尾的秃鹰和飞机象征着什么?
最后,啃食尸体的秃鹰,和天空的飞机首尾相连,这是作者的一个观点:就是传统与现实的交织。
本片,出现的主要“传统力量”有两种,其一就是天葬,其二就是康巴人的复仇。
天葬是藏族的一种传统丧葬方式,人死后把尸体拿到指定的地点让秃鹰吞食。
藏传佛教认为,死亡只是不灭的灵魂与陈旧的躯体的分离,天葬是拿“皮囊”来喂食胡兀鹫,是一种尊贵的施舍。
可见,天葬本质上与土葬、火葬没什么区别,这是基于传统的一种社会文化现象。
但复仇传统就不一样了,就像片中所言,都这个年代了,他还想着杀人?
犯了事报警啊,冤冤相报何时了啊,这是一种对后代不太好的传统。
所以,秃鹰之后,就是飞机,都在天上飞,代表的含义不同。
秃鹰代表着传统,飞机代表着先进,二者交替,就像一个过去的时代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更值得关注的是,这个场景应该是在司机金巴梦里出现的。
这就代表着:有的传统是文化的象征,要延续下去,有的传统则是落后的代表,需要终结。
而终结落后传统的,就是慈悲。
《撞死了一只羊》整部电影的故事,就是建立在慈悲之上,只有这种大的慈悲、大的爱,才有可能终结那样一个延续了一代又一代几千年的传统,才可能有希望,进入一个新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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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不能算影评,只是对影片内容的理解,集中探讨了一个问题,即两个金巴的关系。
电影里表现了两个金巴。
一个向生,一个向死。
卡车司机金巴,爱自己的孩子,喜欢唱《我的太阳》。
康巴的金巴则一心复仇,找到仇家时的亢奋和如释重负,可见他全部的生命意义全在这件事上。
在仇人家,他看到了仇家的孩子,正如二十年前自己的年纪。
也许是恻隐心,也许是想到复仇后他的生命将没有意义。
终于他痛哭,放弃了复仇。
在最后司机金巴的梦里,"乞丐"金巴戴着墨镜,他们两个成了一个人,金巴终于复仇了。
电影结尾的藏谚说:"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那你也许会忘记它;如果我让你进入到我的梦,那它也会成为你的梦"。
那如果我们换个角度,真的有"乞丐"金巴这个人么?
这两个金巴,也许根本就是一个人。
作为卡车司机,金巴无数次经过萨那的岔路口,他知道仇家就在那里。
他无数次地想着要去复仇,他认为自己一定可以在将来的什么时候,亲手把仇人杀死。
而康巴金巴,其实就是他心中的念,是他在路上时想象中的去复仇的自己。
这种理解,也许与茶馆老板说的话和康巴人留下的行李有矛盾。
这段也许让观众确认,那就是两个人。
但如果我们从另一个角度看,我们是跟着司机金巴的视角看这段戏,他可能连观众一起骗了。
而茶馆中的其他方方面面,同样的金巴坐在同样的位置,旁桌是同样的人在讲着同样的故事,同一对大人孩子走过窗外,这是再明显不过的表示——这根本就是一个人。
而这个金巴撞死一只羊都要为它超度,他还如何能去复仇呢?
回到故事开始,卡车司机金巴开车往返在高原无人区。
小时候他的父亲被杀了,根据康巴人的传统,他心里也想着复仇。
后来他逐渐长成一个壮实的汉子,开车经过萨那路口的时候,他也会时不时幻想自己变成复仇者。
而意外撞死了一只羊,完全冲击到了他。
他对自己对于"杀生"的反应而惊讶。
他怀疑了,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在某一天复仇了。
后面的路上,他不是遇到"乞丐"金巴,他是在审视心中的自己。
他不安不是因为死了羊,也不是因为担心那康巴人,他是因为怀疑自己没有勇气复仇了。
于是他出发了,他要去试一试。
而最终,也许是恻隐之心,也许是心中有所谓现代性的胜利,他还是放弃了。
哭的,当然是他内心中另一个自己。
他让勇敢复仇的金巴进入自己的梦中,圆的根本就是自己的梦。
最终他摘下墨镜,接受了现在的自己,彻底放下了仇恨。
艾晨当全世界都在谈论《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的时候,有一部华语佳作悄然上映了,那就是藏族导演万玛才旦的《撞死了一只羊》。
本片阵容堪称华语文艺片高配:监制王家卫、摄影吕松野、剪辑指导张叔平、声音指导杜笃之、配乐林强;而第75届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奖最佳剧本、第55届台北金马影展最佳导演和最佳改编剧本提名等奖项的肯定,也证明了本片的品质。
19号的时候,我在曹杨影城看了《撞死了一只羊》的超前点映场,听了万玛才旦导演在映后的一些分享和解释,对这部电影有了更多的理解,遂记录于此,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
关于故事
《撞死了一只羊》的剧本,是由次仁罗布的短篇小说《杀手》,和万玛才旦的短篇小说《撞死了一只羊》,两篇揉在一起改编而成的,说的是一个在路上撞死了一只羊的卡车司机,遇到了一个从小寻找杀父仇人的康巴男人,由此引发了一段关于复仇和救赎的故事。
万玛才旦之前接受采访的时候曾说过,“小说中有一种特别的表达,除了传统的现实主义之外,也有非现实主义的部分。
”,因此,“剧本最终决定了文本如何向影像转换。
”在《撞死了一只羊》里,万玛才旦用各种意象,特别是结尾的一场梦,体现了这种超现实。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也许你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两个“金巴”
《撞死了一只羊》说的是两个金巴的故事:司机金巴,和杀手金巴。
导演解释说,小说里本来没有这个名字,后来开始拍摄的时候,发现演员叫金巴,“金巴”在藏语里有施舍的意思,和电影的主题相切合,于是就把两个主角的名字确定了下来。
两个“金巴”在电影里是互为镜像的关系,就像一个人的两面,互相映照。
司机金巴身形强壮,说话也有点凶狠,但其实内心柔软;杀手金巴看着柔弱不堪,却又是个杀手,背负杀父之仇。
这样就形成了一种反差,你是你,但又是我,彼此完成各自的心路历程,并在最后合而为一。
需要超度的“羊”“羊”是《撞死了一只羊》里很重要的一个意象,它当然不只是羊,更是两个金巴自己。
司机金巴先在路上撞死了羊,“满世界看不到活物的地方,这只羊就跑到车底下了。
”随后遇到了杀手金巴,“我昨天遇到了一个人,跟别人不一样。
”之后司机金巴把杀手金巴送去了萨那(仇人所在地),又把死羊抱去寺院超度,“这只羊很可怜,我想请僧人超度这只羊。
”“不然心里纠结。
”
后来僧人念经超度了死羊,“已经超度了,它应该能找到自己的路。
”司机金巴又把死羊抱去天葬。
在他眼里,“畜生跟人一样是生灵,只是轮回不同而已。
”可是放下了羊的事情,又开始放不下杀手金巴的事情。
羊是“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人呢?
“二十年前,那人杀了我父亲跑了。
”对于康巴人来说,有仇不报是种耻辱,可是就像卖羊肉的屠夫所说,“为养家糊口才做这杀生的营生”,对羊尚且如此,何况是对人。
于是司机金巴也去了萨那,就像找僧人超度死羊一样,他也想让杀手金巴找到自己的路。
“我的太阳”
司机金巴很喜欢“我的太阳”,他在路上唱这首歌排遣寂寞,还对杀手金巴说,女儿就是他的太阳。
不过导演曾在其他采访里提到过,剧本一开始其实是没有这首歌的,只是后来在拍的过程中,觉得这是一部公路片的模式,可以增加一些有趣的细节。
正好他之前听过藏语版的《我的太阳》,觉得既荒诞又有意思,于是就把它加到了电影里。
“我的太阳”不仅呼应了“女儿是我的太阳”的内容,也成了电影里梦与现实之间的介质,把故事从现实延申到了梦境之中,增加了本片的荒诞感。
导演说,在现实里,金巴听到的是藏语版的《我的太阳》,梦里听到的却是意大利语的《我的太阳》,也是在强调梦的荒诞性。
“你为啥总戴着个墨镜”
“墨镜”这个道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监制王家卫,电影里,司机金巴被人说“你为啥总戴着个墨镜”,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导演在调侃王家卫,不过万玛才旦说了,这真的只是个巧合而已。
墨镜完全是出于人物设计的一个需要。
外在上,它是司机金巴的一个特征,贯穿电影的始终;而内在上,司机金巴在经历了一系列事情,最后又在梦里变成了杀手金巴,穿上了杀手金巴的衣服,杀了仇人玛扎,使所有人都得到了解脱,他也从内心里真正放下了,于是摘下了墨镜,呼应了这种放下。
关于摄影
作为一部带着实验性质的文艺片,《撞死了一只羊》的影像风格是既粗粝又超现实的。
这种超现实感除了前面提到的几个意象,还通过色彩表现了出来。
电影一共用了三种色彩:现实是彩色的,回忆是黑白的,梦境则是另外一种神秘的颜色。
梦境与现实相互映衬,提升并完成了对主题的表达。
此外,电影采用的是4:3画幅,因为导演觉得它适合这个故事,希望这个故事有一个很强的形式感,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救赎与放下
最后说一下这部电影的主题。
万玛才旦以往的作品更多是展现“藏文化或藏人当下的生存状态”,比如《塔洛》讲的是“一代藏族青年的内心迷惘”,《静静的嘛呢石》讲的是“小喇嘛的新奇和迷惑”,而《撞死了一只羊》不一样,它更集中于“一个生命个体的情感和处境,而不只是对于一个族群的宽泛了解”。
这个“生命个体”就是杀手金巴。
不管是作为儿子还是作为康巴人,他都需要报仇,然而最终却又放弃了报仇,痛哭之后放下刀离开。
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果他杀了玛扎,玛扎的孩子以后也一样会来找他报仇,如此循环往复,所有人将永远活在仇恨之中,人生没有希望,没有未来。
因此,他需要放下,通过自己的觉醒来得到救赎。
司机金巴则强化了这种救赎。
电影最后,镜头慢慢摇了下来,湖面上是车的影子,金巴还在睡觉,他在倒影里脱掉了自己的衣服,穿上杀手的衣服,完成了复仇的愿望。
就像他帮助撞死的羊超度了一样,他也帮助了遇到的杀手金巴,让所有人都得到了最终的解脱。
总而言之,在粗粝写实的藏区现实环境下,万玛才旦讲了一个柔软写意的故事。
情节看似平淡,延申和解读的空间却很大。
从写实,到写意,万玛才旦的电影有了一个较为明显的变化。
现场有观众问他是否受藏区文化影响,以及是否特意展现藏区文化,万玛才旦说:“影响肯定是有的,但是不必做藏区和其他地方这样的区分。
我希望自己拍出的,是纯粹的电影。
” 建议大家在观看好莱坞大片之余,不妨也找时间去看下这部华语文艺之作。